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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21日，媒体对桂林市xx中等职业学校的老师以“实习”为幌子，将22名未成年女生送进杭州娱乐场所当陪酒女的报道，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反响强烈。正常的艺校生实习，为何变成暧昧的陪酒行为?日前，本刊特约记者几经波折，找到部分女孩及其家长，得知他们正准备提起民事诉讼……
蹊跷渐生，实习脱离正常轨道
16岁的江晓雯正读初中。漓江山水多灵气，她出落得楚楚动人。母亲一直体弱多病，家里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父亲工作的微薄收入。和所有迈入青春期的女孩一样，江晓雯对美的追求日渐强烈，看到电视上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像公主一样在舞台上唱歌跳舞，再看看身上褪色的衣服和家里简陋的摆设，她心底涌上羡慕的同时，更多的是感伤。
2006年4月的一天，江晓雯所在的中学来了两个陌生人。班主任介绍说，是艺校老师来选新生。听到这话，江晓雯眼睛一下亮了：早就听说，那所艺校的学生就业率很高，好多学生毕业后成了专业舞蹈演员。
想着，想着，江晓雯心跳猛然加快了。得知被录取时，她更是欣喜若狂……父母却有些担心，临去艺校前，他们一再叮嘱江晓雯，在外面一定要小心，要注意保护自己，江晓雯应允着，心却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很快要到暑假了，许多在外地实习的师姐陆续回到学校。看她们拉着皮箱、穿着时髦的衣服，江晓雯很羡慕。有一次，她去找认识的师姐玩，正巧遇到一名叫莉莉的师姐从杭州实习回来，她忍不住打听：“实习都做什么呀？有工资吗?累不累呀？”得知每月工资最低750元时，江晓雯越发羡慕起来。她再问下去，莉莉却什么也不说了。
暑假一过，老师就告诉江晓雯所在班级的学生，从10月开始，她们也将按照规定去杭州实习。10月8日、9日，家长们来到学校签订实习合同。合同规定，每位实习生要交1000元押金。实习期间，包吃包住，前四个月每月发750元工资，第五个月涨到每月900元，第八个月起每月1200元……一位细心的家长发现，实习合同上并未写明“保证实习生人身安全”的字样，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老师在合同上加上了这句话，还保证：学生实习的单位都是正规演出场所，安全绝对没问题。
10月9日、10日，江晓雯、李菲等22名学生分批踏上开往杭州的列车。车上，女孩们清秀的外表引来周围旅客的注意，她们心头不觉涌上莫名的优越感。可没人能料到，她们正奔赴一趟未知的屈辱之旅……
11日上午10点多，火车到达杭州。一个叫徐蓓的师姐把江晓雯等一行人带到她租住的公寓，安排了吃住。徐蓓说，几天后她们将被分到演艺吧表演节目，每天晚上8点上班，要尽量穿成熟一些的衣服，而且不要轻易告诉别人真实年龄……休息前，徐蓓要走了她们的身份证和学生证，说是“方便管理”……
之后几天，在一间空房子里，徐蓓教学生们跳现代舞，聪明的女孩们很快熟悉了舞蹈动作。就这样，实习拉开了帷幕。
10月18日晚上8点，女孩们被带到一家演艺吧。灯光很暗，弥漫着神秘气氛。江晓雯一眼看到对面在沙发上坐着的女子竟然是她认识的一个师姐。她穿着吊带背心，和一个看上去年龄很大的男人亲昵地喝酒。不可想象的是，师姐手上竟还夹着根点燃的烟。江晓雯很震惊，没想到在学校里看上去很清纯的师姐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学生呢，怎么能这个样子?”江晓雯暗自想，紧接着，又隐约感到不安，“这不会是实习的内容吧?”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肯定不会的!这又不是好事……学校禁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提倡呢?”
整晚上，江晓曼心里都不舒服：演出虽然有鲜花，有喝彩，但喝彩声听起来那么暧昧，充满煽动的意味。舞台上强烈的灯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只穿了件低领超短连衣裙的她依稀觉得，自己的每寸肌肤都暴露在刺目灯光下，她又窘又愧，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观众席上，不断有男人在大声叫好，甚至还有人朝她们喊一些粗俗不堪的话。她看到，另几个女孩也和她一样，脸上挂满委屈和难堪。
演出结束，徐蓓急忙跑过来：“你们这么放不开哪行?板着脸，客人看了能高兴吗?告诉你们，这里的规矩是收客人一个花篮，你们提成40元。你们再这个样子，不仅没有提成，被学校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被扣钱呢!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听师姐这样说，女孩们才想起她们是在“实习”，可她们不明白，有这样实习的吗?以前的师姐都这样实习吗?这种实习和以后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呢?江晓雯想得更多，一系列疑问渐渐充斥着她的脑子，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让她极不舒服的地方。但在继续演出时，为了不被学校扣钱，她和几个女孩只得强装欢颜。
那晚回到宿舍已经是11点多，一路上几个女孩少有地沉默，她们觉得这样“实习”充满屈辱。李菲趴在江晓雯耳边轻声说：“我觉得徐蓓师姐的话不能全信，刚才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很亲热……”江晓雯心里一惊：“怎么会这样?我越来越觉得我们不像在实习呢!小菲，我有点害怕!”
徐蓓却在不停地安慰着女孩们。这些听似温暖的话在女孩们经历一晚上“实习”后就变得漏洞百出，她们隐约觉得，所谓的实习已经脱离正常轨道……
可怕至极，校外实习竟是陪酒
第二天晚上，她们被安排到另一个演艺吧演出。在那里，她们遇到了几个比她们早来几个月的师姐，本以为会安全些的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更为屈辱的一幕才刚刚拉开。
演出结束后快12点了，几个女孩正要离开，却被经理喊过去，说是客人要求陪酒。几个女孩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徐蓓，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徐蓓竟然也叫她们去，而且说这就是学校安排的实习任务。江晓雯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摆在面前!她想，这不是坏事吗?难怪在桂林火车站，送车的老师很蹊跷地叮嘱她们：“给家里打电话要报喜不报忧……如果有什么事，先打电话回学校，跟老师说……”
几分钟后，几个女孩磨磨蹭蹭地走进包间。江晓雯和李菲被分到一个包间，里面坐着四个中年男人和两个女孩。一个客人过来就势搂过江晓雯：“来，靓妹，陪我喝一杯!”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江晓雯又害怕又厌恶，她拼命挣脱了那男人。男人见状，含糊不清地说：“你学学莉莉小姐，听说也是你们学校的，她就很放得开嘛!你好好陪我，一会儿我叫人给你多送几个花篮!”
江晓雯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莉莉几乎整个身子都坐在另一个客人腿上，客人一手端着酒往莉莉嘴里灌。江晓雯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幕，竟然像极了电视上那些“不好”的镜头!每次遇到这样的镜头，妈妈总是不让她看，说：“小孩子家，别被教坏了……”
实在看不下去了，江晓雯以上洗手间为名偷偷溜出来。就在她站在走廊发 愣时，莉莉也出来了，看到江晓雯，她一脸冷漠，摸出支烟点上。江晓雯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她，问：“你明知道是这样实习，在学校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莉莉扭过头，眼睛看着别处，没有回答江晓雯的问题。
那晚，无法逃脱的江晓雯、李菲以及另几个女孩，都被或多或少地灌了酒……
次日早晨醒来，江晓雯躺在床上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又羞又气。她越想越不明白，老师在上文化课的时候，―直教育她们要自强自尊自爱，可为什么学校会给她们安排这样的“实习”，难道这是从事艺术的必经之路吗?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连着几天劳累，加上又怕又紧张，李菲病倒了，高烧不退。下午上班前，江晓雯求徐蓓：“师姐，我留下来照顾李菲吧，她烧还没退昵……”
女孩们都去上班了，宿舍里只剩江晓雯和李菲。江晓雯把莉莉说的话告诉了李菲，李菲气愤地说：“早知道这样就不来杭州了!学校简直是骗子!”当昨晚的一幕又出现在脑海时，江晓雯有些害怕地说：“我们回家吧?”李菲呆呆地摇头：“如果就这样回去，学校肯定要批评我们，说不定还会开除我们呢!再说，我们的学生证都还在师姐那里……”
挨到凌晨两点多，女孩们回来了。一个女孩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进了门，一头扑在床上大哭：“我不陪酒!我要回家!……”其他女孩看到她这样，也流下了泪水。看着稚气未脱的女孩们可怜巴巴地落泪啼哭，头天那几个客人贪婪的眼神在江晓雯脑海里又一闪而过，“逃过今天，逃得了明天吗?”她不敢再往下想。那一刻，她决定，一定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整整一夜，江晓雯没合眼，她反复想着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第二天上午，江晓雯偷偷跑到附近的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刚喊了声“爸”就泣不成声：“我想回家……”听女儿哭着诉说了在杭州的“实习”经过，父亲惊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学校竟会安排这样的“实习”!原本以为是把女儿送到了“正规”的艺校，不说学习知识，至少安全能得到保障，哪有父母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呢?尤其是十几岁的女孩。可学校竟打着实习之名，让孩子们做着和实习没有一点关系、简直是令人不齿的事情。这样想着，怒气直冲脑门，他坚决地说：“赶紧回来!工资拿得再多也不行!我马上就去找校长……”
回到宿舍，江晓雯暗自留意却没有机会。当晚，徐蓓师姐让她和李菲都去上班。在暧昧、奢靡的气氛里，女孩们再次经历莫大的屈辱!更可悲的是，才四个晚上，有的女孩已经习惯并麻木了，她们竟努力挤出笑容，主动迎合和讨好那些客人。看着她们，江晓雯仿佛明白了，师姐们应该也都经历了这个过程：从一开始充满屈辱感到后来被教唆得学会渐渐迎合，在那种气氛熏染下，本身就涉世不深的她们，分明是一点点地丧失了道德底线哪!
当晚临睡前，江晓雯偷偷钻到李菲床上，贴在她耳朵上，悄声说：“小菲，我早上给家里打电话了，我爸让我赶紧回家，你走吗?”李菲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们一起走!”
逃离屈辱，一痛苦回忆怎能散去?
之后几天，处在焦虑、惊恐中的两个女孩找借口拒绝上班。一天，她们硬着头皮找到徐蓓师姐：“我们不想实习了，想回家……”没想到，师姐竟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徐蓓师姐亲自帮她们买了票，还安排人把她们送到火车站……
原来，那天接了女儿电话后，江父随即找到几位学生家长。得知实习真相，家长们找到学校，要求赶紧把女孩们送回桂林，否则后果自负。
火车终于开了。看着渐行渐远的杭州，江晓雯和李菲百感交集：几天前，她们还对这座城市、对未来抱着美丽的憧憬，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无情毁灭了……
一下火车，两个女孩就看见神情急切的父母。江晓雯跑过去，扑到母亲怀里，泪水汹涌。看着女儿备受惊吓的样子，母亲哽咽了：“雯哪，你受委屈了，安全回来就好，这几夜我们都没睡着觉……”江晓雯流着泪说：“妈，我想明白了，我不上什么艺校了，都是骗人的!哪那么容易当明星啊，我想考高中上大学……”看到这情景，李菲也哭了。
愤怒的家长再三考虑，觉得事态严重，决定一起把学校的劣行揭露出来。就在媒体开始对这件事情予以关注时，又有几个女孩从杭州回到桂林。
2006年11月21日，有关报道一出，立即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很快，新华网在《新华视点》中披露了该校的真实情况：这是一所经桂林市教育局审批成立的民办中等艺术类职业学校，学制三至六年，但多数学生仅仅上了一学期课，就被安排到杭州、广东等地的演出场所“实习”。在记者采访时，该校某领导竟说组织实习是在帮助贫困孩子挣钱交学费，是做好事!
那么，与学校签订实习合同的杭州某艺术有限公司到底是何方神圣?记者发现，当地的工商注册登记中，根本就没有这家公司。几年来所有的业务竟然是由该校一名毕业生――某神秘女子一手联系的。
学校究竟是在“做好事”还是在利用学生牟利?随着调查，真相大白――该公司每从学校要走一个学生，要付给学校1500元“人头费”。实习中，每个学生每晚薪酬100元，公司领队得50元，学生得25元，剩下的25元就流入学校腰包。这意味着，几年来学校从无数无辜的学生身上牟取了巨额利润!而学校某负责人对此安排竟这样解释：“我们是民营学校，我们只能从学生的实习演出收入中赚钱维持学校运转……”
11月27日，江晓雯和李菲回学校讨“实习工资”，一个老师看见她们，竟说：“像你们这样的学生以后还有哪个学校敢收?领了钱快走吧!我们不欢迎你们这样的学生!”两个女孩急忙辩解：“我们只是不想陪酒才从杭州跑回来，从来就没想过什么成名，也没想过害谁……”
这时，几个因为事件披露被学校从杭州召回的学生看见她们，也凑上来：“你们乱跟记者说什么呀，害得我们连工作都丢了!”“你们既然那么清高，为什么还要来领在杭州陪酒的钱呢?”
在老师和学生们杂七杂八的“声讨”和讽刺声中，她俩满肚子委屈，泪水都快出来了。她们怎么也不明白，在这场与屈辱作战的战斗中，自己所做的，只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女孩为了自我保护所应该做的事情，为什么竟招来非议?
11月28日，桂林市教育局发出《关于桂林市××中等职业学校严重违规办学行为的通报》，对该学校通报批评，宣布整改期间禁止招生。同日，国家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王旭明也在公开场合表示，教育部已经责成学校所在地区将有关情况反映上来，“将对此处理”。
采访中，江晓雯忧心忡忡地说：“好多师姐都恨我们，说我让她们丢了饭碗。我们不敢出门，一出去就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两名女生的家长，更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方面，各种流言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有人神秘兮兮地议论女孩们在杭州如何陪酒，还有人假装关心地打听细节，甚至还有一些人表面装作同情，转身就说他们假清高。另一方面，家长们在对学校的做法无比痛恨的同时，陷入了更深的忧虑：女儿的心理、学习甚至以后的恋爱、婚姻会不会从此埋下阴影?女儿以后读书、找工作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就这么毁了?这可是当初高高兴兴把女儿送到学校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呀！
就学生实习中的相关问题，记者采访了著名青少年问题专家、安徽大学宪法与行政法教研室主任陈宏光教授。他说，实习作为教学的重要环节，应以锻炼学生基本能力为宗旨，与学生所学专业相结合，其目的是让学生在实践中更加牢固地适应和掌握所学专业，创建并推行实习制度是促进学生就业的重要举措，是学生积累实际工作经验的重要途径。他特别强调，学生实习制度应该法制化。一方面，企业要强化知识产权保护意识，防止企业在学生实习期间蒙受意外损失；另一方面，要逐渐制订、完善学生实习中人身及相关权益的保护制度，保护学生的合法权益，力求通过实习达成企业与学生的双赢。
关于此事件涉及法律问题及受害学生与家长如何提起诉讼，记者采访了北京世嘉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聂大昆。聂律师指出，学校、公司和酒吧的行为触犯了《未成年人保护法》、《教育法》和《民办教育促进法》。诉讼可从两方面着手：第一，学生和家长可向学校，公司及酒吧主张侵权的民事赔偿责任，根据《民法通则》和相关司法解释，三方行为均侵犯了受害人人格尊严权，可主张精神损害赔偿；第二，我国司法现状中，把教育关系纳入消费者权益保护尚未被普遍认可，但把教育关系视为一种特殊的服务合同还是被司法判例所承认的。学生交学费上学，和学校的关系即形成合同关系，受害学生及家长可向学校要求违约赔偿。